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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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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門內有著厚重的木頭味,並沒有深入地底的黴濕感,相反幹燥得讓人覺得鼻腔不太舒服。喬伊嗅了嗅,明白這裏面被大量堆放了一種特殊的木種,還有非常大量的油膏,這兩種大多是墓室用來防腐、防濕的材料。

一進入墓室,並沒有他們想象那麽寬闊,往裏面看過去,是一個半圓,墻壁上沒有任何裝飾雕刻,乍看就像一個普通的空間,裏面很空曠,沒有任何棺木,只有一個縈繞著黑魔法元素的臺子。

高臺下由十二條鑲嵌著翠綠色玉片的大蛇拱著,牠們低垂著頭,做出了臣服的姿態,蛇非常大,幾乎像是樹根一樣盤據在地,只有一處地方有著臺階可以往上。

遠遠看過去那些玉片就像牠們的鱗片,就像真的一樣!喬伊驚嘆著。

安特瑞斯領頭,帶著他們往裏頭走,魔法燈在四周散發出溫柔的光芒,喬伊張望著,發現墻壁上真的空無一物,完全沒有他想象的隱藏式壁畫,而當他們越接近臺子,一股清淡的香味飄散著。

安特瑞斯頓了一下,嗅了嗅,忽然喟嘆了聲。「夜皇鳥的骨頭,真是大手筆。」

歐帝斯聞言,也嘆息。「真的是夜皇鳥?」

喬伊豎起耳朵。「那是什麽?」

「鳳凰的一支,全身羽毛都是黑色的,鳥喙銀紫色,全身都可入藥,傳言將珍寶置於其骨之上,能夠保持東西永遠不壞,不受空氣、水和時間的破壞,是非常珍貴的禽鳥,現在已經沒有這種生物了。」安特瑞斯解釋著。

「那你怎麽知道?」喬伊皺眉。

「索莫納斯的寶藏庫內藏有一具夜皇鳥的骨架,我的父親給過我一支很小支的胸骨做實驗,磨成粉後就是這個味道。」

喬伊用力聞著。「你確定?感覺不是很特別的氣味。」

「我對這些很敏感。」安特瑞斯答。「這是我成就非凡的其中一個原因。」

一點也不知道謙虛的家夥!喬伊心裏想著。

他們繼續往前,但當他們要踏上階梯時,傳出了鱗片摩擦地面的聲音,安特瑞斯連忙停住腳步,他們擡起頭,看見十二條大蛇高昂起頭顱瞪視著他們。

喬伊和歐帝斯的冷汗都冒了出來,在這一瞬間他們以為這些蛇都是活生生的,唯有安特瑞斯,他依然鎮靜,推了身後兩名少年一把,退出了階梯範圍,那些蛇依然沒有垂下頭顱安眠。

安特瑞斯深思了很久,久得喬伊都有點焦躁起來,他在那些紅色的眼睛瞪視下有點腿軟的感覺,他開始不確定這些蛇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,說不定索莫納斯變態得能夠養十二條完全沒看過的蛇種當護衛!

這不是不可能的!

那些看似價值連城的玉片說不定真的都是鱗片,否則在魔法燈的照耀下怎麽可能閃爍著虹光……

在他滿腦子胡思亂想的時候,安特瑞斯做出了決定。

「歐迪,你獨自上去看看。」

歐帝斯驚詫地看向安特瑞斯。

「這是只有家主能夠進入的空間。」安特瑞斯解釋道。「我和喬伊都不能靠近,只有你,被先人承認的血脈才可以。」

「可是……」歐帝斯有些猶豫。「好吧,我上去看看。」深吸了口氣,他看向那十二條大蛇,牠們昂起頭幾乎要頂到天棚,而這裏面最少也有三層樓的高度……

踏出第一步,巨蛇沒有動靜,歐帝斯咬了咬牙,握緊了他的魔杖,加快腳步,他已經分不清楚自己是用走的還是用跑的,或許兩者皆有地靠近階梯,他心如擂鼓,他甚至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、喘氣,肌肉無法自抑地顫抖抽搐著。

他丟臉的發現自己有點腿軟,甚至邁不開腳步。

「如果有問題我會馬上把你帶回來。」安特瑞斯在身後說道。

那仿佛一道有力的保障,歐帝斯平穩下亂七八糟的情緒,穩穩地邁出了第一步,那些蛇沒有動靜,他又踏出第二步,蛇的蛇信吐動著,他聽見喬伊倒抽一口氣的聲音。

第三、第四……直到第十二步,他擡起頭,看見十二條蛇慢慢伏趴回原來的位置,他大大地吐出一口氣,像是要把憋在胸腔的氣體全部吐出一般深長。

「看看臺子上是什麽。」安特瑞斯略帶幾分命令口吻地說著。

歐帝斯點點頭,回過頭看了他們一眼,這一瞬間他有種奇怪的感覺,他覺得自己是第一次以這樣俯視的角度看安特瑞斯,他忽然理解了為什麽那麽多人要爭,爭高位,爭權,因為俯視別人的滋味……

讓人發自內心的滿足和虛榮。

收回視線,他轉回頭看向石臺,他召來一盞魔法燈,仔細端詳後驚覺這一個石臺是骨頭拼造而成的,骨頭被特殊手法處理過,散發出瑩白的光澤,有一點像是乳白玉的色澤。

在臺上有一份文件,古老得幾乎一碰就碎的動物皮革,他註意到臺子的表面是無數細骨拼出來的索莫納斯家主象征,有翼蝮蛇,而那些細骨肯定就是夜皇鳥的骨頭,真的、真的非常豪奢!

「上面只有一份文件,可是我看不懂。」歐帝斯皺著眉,非常認真想辨識出哪怕一個字,但沒辦法,他完全看不懂這些文字。

「抄寫下來。」安特瑞斯說道。

歐帝斯從背包中取出筆和筆記本,開始抄寫下文字。

過了約二十多分鐘,確定沒有任何訛誤後他才轉身走了下來。他將筆記本交給了安特瑞斯。「你能看懂嗎?」

看著筆記,安特瑞斯點點頭。

『智者遺惠』

以古語書寫的四個字映入眼簾。

這是一份充滿濃濃告誡語氣的遺書。文件上面以非常古老艱澀的語言書寫,還間雜著精靈語,或許是一些人類尚未命名的地名,就以精靈語來稱呼,大意上就是隨著征服王到處征戰,然而最後才發現人類並不是只要付出努力就一定可以收獲成功。

陸地上強大的惡鬼如附骨之蛆般無法甩脫,無法以武力戰勝,也無法智取,牠們強悍得足以壓倒一切智謀的力量讓人類絕望,最後智者們和賢者們討論出了一個方案,將惡鬼的根源地恩典大陸封印起來。

他們稱呼那個集世界之力的魔法為『世界魔法』。

然而世界魔法並不是萬能的,它會幹枯,它是一把雙刃劍。

『集世界之力』意味著魔法的基本是世界的能源,也就是土地的力量。

看到這裏,安特瑞斯心裏已經明白大王子為什麽要打開恩典大陸,他曾在一篇地質研究報告上看到,早在三百多年前,也就是他還活著的那年代,地力就開始衰退,不明原因的貧瘠,農作物收成變差,研究者至今仍找不出原因,也無法改善。

到最後陸地會無法供養這麽多人、這麽多生物。

世界魔法就會失去力量,最後無論人類想不想,兩塊大陸會重新連結,到時候喪失戰力和資源的人類還拿什麽和恩典大陸內的惡魔相搏?恐怕將會淪落為被圈養的肉食,可悲的是惡魔們甚至不必支付哪怕一銅幣的飼料費。

安特瑞斯嘲諷地想著。

繼續閱讀下去,他們的先祖敘述這個魔法並不是希望能建構一個永久的屏障,而是希望人類在經過一段時間休養長年戰爭的損耗後取消這個魔法,和恩典大陸的惡鬼進行殊死之戰。

文件中豪氣幹雲地說著人類是熱愛戰爭的,戰爭使人類找到價值,使學者的研究有了發揮的舞臺,使賢者更突顯其偉大聖潔,所以人類絕對不可偏安一隅,貪圖這小小的寧靜,那會將所有人類帶進毀滅的黑海。

最後文件的書寫者語重心長地寫下他將這份秘密保存下來,私心地傳給了自己的孩子,希望子子孫孫能因為這個秘密得到應有的尊敬和尊榮。

然後說文件還有另外一份,稱之為賢者遺惠,那是與此相對應的紀錄,只有得到兩份文件才能真正破譯世界魔法,希望索莫納斯們能世世代代尊敬賢者,因為那是能夠與他們平起平坐的偉人。

接下來就是安特瑞斯完全讀不懂的敘述,每個字他都看得懂,可是湊在一起他完全不解其意,或許是為了防止別人窺視秘密,所以用了特別的保密方法重組了這份魔法咒文。

看完整份文件後,安特瑞斯嘆了聲。「這是一份足以震撼索菲斯大陸的文件。」他將筆記本還給歐帝斯,娓娓敘述文件上的秘密。

聽完後,兩名少年都怔楞著。

「所以世界魔法本來就應該破解了?」喬伊問。「先祖們的初衷是要我們奮勇向前,而不是讓我們龜縮在索菲斯當中?」

「我想是的。」安特瑞斯說道。「既然知道這份秘密,那麽就出去吧。」他看了眼懷表。「外面天也要亮了,走吧,回城鎮休整一晚就回奴達克鎮,我想這份文件處理得好我們能夠一步登天,處理不好……」他做出了微妙的表情。

歐帝斯和喬伊都明白那意味著完蛋。

※※※

提斯家的效率絕對不需要質疑,不過短短三天,南方各城鎮的每個藥房、診所都公布了能夠救治獸人病癥的藥方,並且將藥方透明化,由有名的學者、醫師和魔法師一同闡述其原理,讓大多數民眾明白所謂的病原體究竟是怎麽回事。

南方那浮躁的氣氛霎時間消失無蹤,知道原理只是蟲子跑進大腦內,只要吃藥配合草藥熏一熏就沒事,無論是人或者獸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氣。

選在一日沒有風雪,難得出了太陽的上午,曼圖爾在一處大廣場演講:「請大家不要擔心,這次的病政府已經完全掌握了,只要大家不要隨意靠近森林或者山林,就不會有太大問題。

我知道大家惶惶不安,尤其是獸人們,先前政府下達了魯莽的命令,使得大家對政府的信賴降到了最低,但請再一次相信我們,彼時沒有解藥,為了避免大規模傳染及傷害,所以做出了不成熟的決策,請大家原諒我們。」曼圖爾深深一鞠躬,他起身,無數的掌聲在廣場上響起。

「現在解藥在各大藥局診所都有,藥師們也經過訓練,明白怎麽判斷病理和診治,請大家安心,獸人朋友們也可以回到自己的居所,南方已經安全了,至於北方政府也會盡快做出同樣的安排,請大家不要再南方逗留,盡速回家去。」

一名獸人無禮地大聲咆哮著:「艾絲翠德公主呢?她真的是病死嗎!為什麽這麽剛好二王子一到她就死了呢!」

接著又湧起無數的附和聲和質問。

曼圖爾抿緊嘴。「艾絲翠德的病情在一年多前就開始了,南方的醫師們沒有辦法,我親眼看著她骨瘦如柴,南方的任何一位醫生、光明魔法師都能作證,克爾特學院更是清楚公主的病情,請大家不要做無謂的臆測,艾絲翠德公主遺愛給了大家,就是因為知道她再也無法守護人民了,她將她最後的愛散播出去,希望所有人民都能和樂健康,這是她最後的心願。」說著,曼圖爾紅了眼眶,他想起妹妹最後瘋狂的模樣,小時候兩人一起玩耍的模樣、還有她小小一個,抱著很大本的圖書來找他,那嬌小可愛的身影。

克魯斯,這真的是你做的?

你真的對妹妹做出這樣的事情!

曼圖爾無比渴望沖到皇都內質問克魯斯,他強壓下哽咽和憤怒,打起精神面對人民。「請大家不要辜負她的心意,就這樣散去吧,她走得、走得很平靜……」

廣場上的人民低聲為艾絲翠德禱告,曼圖爾也閉上眼,為妹妹祈禱,希望光明神能重新接納墮入黑暗的妹妹,將她帶領到祂的身邊,得到永遠的寧靜,能夠安穩長眠。

演講結束,曼圖爾被馬車接到提斯家休息,老提斯讓侍女沖了壺熱奶茶,還有一些簡單的小點心。「來一點吧,那對您的心情會好一些。」

曼圖爾讓自己癱進柔軟的沙發內,捏著鼻梁。「我至今仍無法相信,艾絲翠德真的永遠離我而去,她還那樣年輕,她才正要開始……」

老提斯沈默了一會兒。「殿下,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問。」

「你問吧。」

「我記得夏恩娜曾和我提過,公主入學時曾發表過『現在的王國,已經被追逐利益和權力的佞人掌握了』這樣的話語,呃嗯,我們都明白貴族和大臣難免有些小私心,但也不至於被稱為佞人,公主似乎滿懷壯志來到南方,並且有……該怎麽說呢,有要革命的意思。」老提斯說著。「是否是皇都中發生什麽事了呢?」

曼圖爾坐直身,他雙手交握。「她誤會了,其實不是什麽非得要隱瞞的事情,只是這樣的事較為驚世駭俗。」

老提斯做出了洗耳恭聽的模樣。

「你應該知道克魯斯一直在進行覆活的實驗。」

老提斯點頭。

「他要覆活一個人,艾絲以為是征服王。」

老提斯的神情僵了三秒。

「但實際上我們希冀覆活的是一名大賢者,他留下一份手抄,是關於隔斷兩塊大陸的世界魔法,然而這份手劄只有一半,天下如此之大,我們甚至不知道是哪個國家的哪個人手上擁有這份文件,又或者文件早已亡佚,所以只能寄望於覆活大賢者,只有這樣才有可能得回完整的魔法紀錄。」

「皇室……希望進入恩典大陸?」

「是的。」曼圖爾說道。「但並不完全是因為克魯斯的野心。」他拿起茶幾上的鈴鐺搖了搖,一名侍女走了進來。「到我的房內取來我的紅色行李箱。」

侍女行禮後動作快速而不顯匆忙地離去。

不多久,侍女跪地將紅色皮革行李箱雙手奉上,曼圖爾打開鐵鈕,從中取出一份皮革文件,皮革很新,顯然是覆抄本,他將東西交給了老提斯。「你看看吧。」說著,他取下行李箱,讓侍女退出去。

大門無聲無息又被關上。

『賢者遺惠』

以古語書寫的四個字映入眼簾。

老提斯凝重地閱讀著文件,裏面有許多根本現在不用的古文字,還有部份精靈語,這是一份遠在征服王年代聖光明賢者留下的筆記,內容述說了開拓疆土之不易,還有要守成的困難。

在那個黑暗的年代,內憂外患,當中讓人類最困擾的莫過於源源不絕從恩典大陸湧來的『惡鬼』,這些惡鬼太過強悍,人類根本不是對手,最後集結了無數名當代的魔法英傑,終於研究出斷絕兩塊大陸的方法。

這是一個偉大的時空魔法,他們稱之為世界魔法。

但是封印起另外一邊的時空對世界的構成一定會造成影響,賢者便留下這份手記,裏面紀錄了如何破除世界魔法的方法作為他對這個世界的遺愛,當魔法造成的副作用開始作用於世界之時,可以實時解開魔法,使空間回覆穩定。

而所謂的副作用就是世界之力的透支,也就是資源無法再生。

之後紀錄的是博學如提斯也看不懂的東西。

他明白了打開恩典大陸有多麽的重要,他已經很快聯想到當有一天人類的資源耗盡,而世界魔法再也撐不住破碎了,屆時湧入索菲斯大陸的惡鬼將會把所有種族屠殺殆盡。

人類連一點點反擊的力量都沒有,但如果現在就開啟,還能保有一部份索菲斯的能量,或許在經過長久的休養還能恢覆,並且人類可以進入恩典大陸搶奪資源,雖然感覺風險很大,不太可行,但只要傾盡所有國家的力量,未必不能成功。

軍隊、冒險團,國與國之間勢必合作,如此一來大增了在恩典大陸的成功率,也可以化消目前劍拔弩張的資源分配問題。

破解世界魔法是燃眉之急的工作!

他很快就得出了這個結論。

「非常感謝殿下對提斯的信任。」老提斯行了禮。

曼圖爾搖頭。「我的意思是廣邀世界上所有的魔法師、學者一起來研究這個魔法,但克魯斯不這麽想,他想將恩典大陸當成王國的私產,當成他野心和個人成就的最大徽章,所以才有這一連串的事件……」

「如果大殿下依然執迷不悟呢?這並不是一件好事,即便打開了恩典大陸,只有我國的力量是不可能成功的。」

曼圖爾沒有答話,但從他神情上看他很清楚這件事。

「而且容許我僭越,大王子對獸人所做的事情,已經超過一名國王所能行的權力了,國王是一國之王,是所有人的主人,但並不等於人民就是國王的所屬物,他奴化了獸人,將其變成可隨意□□的奴隸,甚至在他們身上進行了不人道的作為,如果大王子不能實時悔悟……恐怕來自民間的聲音足以覆滅王國。」

曼圖爾閉了閉眼。「我明白……」

「希望殿下能好好規勸大王子殿下。」

「回皇都後我會好好和克魯斯談談的,這段日子很感謝你的相助。」

「這是提斯應該做的。」老提斯行了個禮。

「那份文件你就留著吧,不過不要公開,克魯斯希望一切秘密進行,你可以找幾個你熟悉的可信任的魔法師一同研究。」

「是。」

帶著艾絲翠德的遺體,曼圖爾返回了北方。他已經寫信呈交給了大王子克魯斯,告訴他將運送妹妹的遺體回家,希望他能在皇都內做好準備。

路程持續了一個多月,大雪封路,這讓歸途變得更漫長,當曼圖爾到達皇都,看著城市內繁華的景象,他忽然有種唏噓感,好像無論外面發生了多少可怕的事情,這個地方總是以傲視全國的姿態在迎接外來者。

讓所有人發自內心的嘆息。

城內並沒有如曼圖爾所想的有眾大臣、貴族來迎接,只有皇都內被勒令擺放上白色的花環,以憑吊艾絲翠德公主之死。曼圖爾有一瞬間的憤怒,但隨即他又想妹妹只是三公主,年紀也還小,沒有什麽足以使大臣前來迎接的功勳,他也就放下心裏的不滿。

車隊低調的進了皇宮,艾絲翠德的棺木被送到一個用來停靈的大廳,曼圖爾在經過一番梳洗後前去面見兄長。

克魯斯高坐在紅色地毯的彼端,湛藍色的眼睛、深褐色的頭發,他是三人當中最像父親的,深刻的五官以及堅毅的下巴,但他卻沒有繼承到父親的寬容和慈愛。

收斂了心神,曼圖爾走上前去。「哥哥,我回來了。」

「我聽說你在南方公布了藥方?」克魯斯以冷漠的口吻問著,仿佛有些興師問罪。「誰讓你多管閑事的?是誰給你這個權力的?」

曼圖爾一臉錯愕地瞪著兄長。「抱歉,克魯斯,我不是非常了解你的意思……」

「我說誰準你隨意流出藥方的!」猛然拍擊椅子扶手,克魯斯口氣暴躁地質問。「你能確保那個藥方百分之一百是正確的?」

「當然,這是南方醫師經過無數次驗證後得來的結果!」壓抑著滿漲到胸口的怒火,曼圖爾盡量讓自己口氣平穩。

「你這樣的舉止會讓我覺得你在收買南方人的心,真是看不出來啊,平日總是哥哥、哥哥的,暗地裏……對這個位置也充滿了覬覦之心?」手撫摸著金色的扶手,克魯斯尖酸地諷刺著。「可真是我的好弟弟。」

曼圖爾終於忍無可忍地低吼著。「收起你那無謂的猜忌心!你到底知不知道南方是什麽狀況!獸人已經集結起來要對抗軍隊了,民間流出了責罵你是暴君的口號,難道我該做的不是先安撫民心?」

「那也不該由你來做!這個國家是我的。」猙獰地瞪著曼圖爾,克魯斯手指了指自己。「而你,在父親死後你頂多是個親王,記清楚你的身份!」

「我不明白……你怎麽會變成這樣?」曼圖爾氣得全身顫抖,他深吸了一口氣。「我只問你一句話,艾絲翠德、是怎麽死的。」

克魯斯藍色的眸子瞟了眼弟弟,冷哼。「她和你說了什麽?」

「她說是你殺了她。」

「還有呢?」

「她說獸人的一切都是你指使的。」曼圖爾再度深深吐息,平穩下自己的情緒。

「你相信她這些荒唐的指控?」

曼圖爾張了張嘴。「她的樣子讓我不得不信。」

「她只是病了。」克魯斯冷哼。「夠了,回去你的地盤。」

「你不讓我參加艾絲的喪禮?」

「她甚至未成年,算是夭折,葬進皇家墓園就是,你的領地應該也有不少事要處理吧?」

目瞪口呆地看著克魯斯,他不敢相信他的哥哥猜忌他猜忌到甚至不讓他參加妹妹的喪禮?

「父親呢?他的身體好一些嗎?」

「還是一樣。」

「我想見見他。」

「不必了。」克魯斯冷漠地拒絕。

「克魯斯!那也是我的父親!你不能不讓我見他!」曼圖爾咆哮著。「我不管父親的病有多重,我有權探望他!你不能像囚犯一樣將父親囚禁起來!」

「夠了!父親的病怎麽回事我最清楚,他現在需要的是靜養,你如果真的關心他愛他,就不要去煩他,現在回你的房間去,你如果真的很想參加艾絲的喪禮,我允許你留下來十天。」

握緊手,曼圖爾面部線條冷硬得像塊石頭,他沒說什麽,轉身離開。

回到屬於他的房間,曼圖爾恨恨地猛搥著枕頭,將所有憤怒不甘和心痛發洩在這柔軟的羽毛沙包之上。他不是個有才華的人,和勇於表現自己的克魯斯相比,父母都更為疼愛哥哥,當妹妹出世,作為皇室公主、作為父親母親第一個女兒,她備受寵愛。

自己總是夾在兩人之間,世人談論的不是大王子就是三公主,他就像個被薄霧掩蓋的,進不了眾人視線的影子,他不怪這一切,他仍然可以找到自己的定位,只要能為國家盡一份心力對他來說就夠了。

但他痛恨克魯斯看不起他的態度,痛恨他那隨著年紀增長的□□!

咬緊牙關,曼圖爾狠狠將枕頭摔了出去,他坐在床沿粗重地喘著氣。他已經一年半沒看見父親了,艾絲離開皇宮後父親非常思念她,那時候身體就不太好,或許是年紀大了,這一病就再也沒離開過床褥。

克魯斯以需要靜養為由隔離了他和父親,他明白這是避免在父親病重之時他有什麽不軌的舉止,例如說克魯斯壞話或者試圖加重自己份量好搶奪王位,他那時為了避嫌,也因為相信克魯斯,他就這麽到了大海灣去,之後他一切回返皇宮的要求都被克魯斯拒絕。

沒想到現在他還是不讓自己見父親!

將臉埋在手心當中,曼圖爾抓亂了自己的頭發,他將自己摔進床裏,瞪著雕功精美的木制床頂。

他就這樣瞪到了大半夜,還是咽不下這口氣,不管怎樣他要去看父親,哪怕一眼也好!翻身下床,他拉開房門,侍女們對他躬身行禮,曼圖爾擺擺手。夜裏的皇宮依然燈火通明,他走在由金線和紅線交織而成的華麗地毯,腳步聲輕盈得幾乎沒有。

所有的窗戶都被厚重的窗簾遮蓋,曼圖爾知道現在花園內一定有無數衛兵巡邏著,他走向了父親的房間,門外有兩名侍女,還有兩名侍衛。

曼圖爾走了過去,侍衛卻攔下他。

「請止步殿下。」

皺起眉頭,曼圖爾臉色有點不善。「讓開,我要見我的父親。」

「請殿下回房。」

這一瞬間,曼圖爾明白這根本不是什麽靜養!克魯斯說不定真的是把父親以養病為由軟禁起來!

憤恨地推開了衛兵,曼圖爾瞇起眼。「是國王命令你不準我進入的?」

衛兵怔了一下。

「如果是大王子,那你就滾去大王子身邊幹活,這裏是國王陛下的皇宮!給我讓開!否則以危害國王的名義處刑你!」

衛兵掙紮地互看著,而後退開。

推開門,濃郁的熏香像是惡夢裏森森吐舌的艷麗毒蛇,陰涼的風吹拂到面上,曼圖爾起了雞皮疙瘩,他頓在原地,甚至連邁開腳步都不敢。

強壓下心頭的不安,他鎮定下心神往內走去。一盞小小的燭光搖曳著,細致的燈罩籠蓋著,這讓房內更加昏暗,安靜地往前走去,他認為這時間父親已經熟睡了,他必須更小心才能不吵醒他。

走近床沿,重重的紗帳掩蓋住他的視線,曼圖爾伸手攏開,他註視著躺在床上的老人。

眼淚從頰邊滑落,虛軟地跪了下來,他摀住唇,難掩悲痛地嗚咽出聲。

床上的老人有著幹裂的肌膚,紫色、青色的斑點滿布,一雙眼瞪得死大,本該炯炯有神的藍色眸子蒙上一層白障,沒有、沒有絲毫活人的氣息。

「嘎、嘎啊……」老人喉頭發出艱澀的聲音,曼圖爾連忙起身,握住了父親的手。

「父親!父親!」

「曼圖爾……」老人幹澀的嗓音破碎地喊著孩子的名諱。「快逃、快逃啊……」

終於忍受不住地痛哭失聲,曼圖爾趴伏在父親身上,眼淚浸濕了床單。

「別、別哭……」握緊了次子的手,老人說道。「銀杏、召開銀杏會議。」

「父親……」

「這是命令,曼圖爾,國家需要這個命令,銀杏會議……」

強忍著悲痛,曼圖爾點頭。「是的父親,我會召開這個會議。」他吸了吸鼻子。「我帶您出去!」

老人長吐了口氣,像是嘆息一般。「所有我需要的,只有尊嚴地死去。」說完,他閉上眼,面容安祥。

※※※

離開最底層,他們帶著索莫納斯家族最大的秘密上到了表層,就在他們要離開墓室的時候,歐帝斯提出了一個要求。

「我想去看看我的父親……」

安特瑞斯挑眉。

「即使不看看父親,我也想看看祖父。」低下頭,歐帝斯輕聲說。「爸爸一直讓祖父失望,我對父親的印象不深,但祖父很疼愛我。」

「那就走吧。」安特瑞斯說。

他們轉回頭,下到第二層,他們停在一個圓形的拱門前,在拱門前擺放著一本由黑魔法護持著不至於毀壞的史志,索莫納斯歷代都會留下紀錄,以供後人瞻仰或者警惕。

在歐帝斯的上上輩也不例外,這樣的史志在同一輩人都去世後將封存於墓室當中。

歐帝斯進入擺放無數棺木的空曠墓室,他尋找著祖父的名字,喬伊則蹲在一邊研究著墻上鑲嵌的石頭,那在魔法燈下綻放出了仿佛蝶翼般的細膩色澤,他聚精會神研究這些美麗的裝飾品。

翻閱著史志,安特瑞斯快速地瀏覽著,老實說他感到非常疑惑,以索莫納斯的規模怎麽可能在百年內迅速傾頹,這樣的財力得要多少年才能完全花光?然而在百年內索莫納斯以讓所有人驚愕的速度衰弱。

翻頁的動作停住,目光被一個段落吸引,他仔細閱讀著。在歐帝斯的祖父的父親那一代,距今約兩百年前,家主之位爭得非常厲害,幾乎到了互相殘殺的地步,最後由西爾維亞.諾伯.索莫納斯勝出,然而他在成為家主短短半年就被刺身亡。

由歐帝斯祖父的父親接任,但他並不被家族中的長者們承認。

看到這裏,安特瑞斯明白了,這樣一個不被承認的人,他沒有被帶領到墓室的深處,甚至他可能根本不知道有這樣一個秘密,索莫納斯最引以為傲的秘寶就這樣失落。

長者一一死去,這個秘密再也無人得知。

而外人知道了這一點,盡情挖空了索莫納斯,沒有皇室的縱容庇護,索莫納斯就什麽也不是了,不是戰爭時代,沒有價值的黑魔法師,失去利爪的囂張狂傲家族,下場只有,死。

合上了史志,安特瑞斯嘆了聲。

這樣的事情熟悉得讓他感到無比諷刺,每一代每一代都要經歷這樣的循環,就像是詛咒一樣,必須殘殺血親,必須以最惡毒的計謀陷害親人,為的只是那高高在上的家主之位。

真是可悲啊索莫納斯……

目光投向墓室當中的少年身影,安特瑞斯心頭蒙上了一層陰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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